*什么也没有改变的串线电话
错误线路
#
南希说自己想开一家花店的时候,薄荷和罗宾都是一愣。三个人正围着桌子吃一顿晚饭,女孩在两个人的注视下稍微有点不自在了起来,声音也有些慌乱:是、是我不适合开花店吗?
罗宾赶忙否认:没有的事!南希你是开花店的天才!
薄荷想了想,避重就轻地补充了一下:你以前也开过花店。
是这样吗?女孩在罗宾略显夸张的支持下显得有些害羞,心里也稍微有了底。以前也开过的话,就算自己曾经失过忆,也应该还残留一些身体记忆吧?她想不起来失忆以前的生活,但也没有过多在意这件事情。
花店在富豪之子罗宾的帮助下很快开了起来,稍微安静但不偏僻的位置上一间单层小木屋,她把花店布置得非常温馨。薄荷在刚开业的时候来帮了几天忙,在发现南希一个人完全应付得过来之后回到了自己的宠物店里。她每天都会挑一束花送给这两位带给了自己很多帮助的男士。
“……其实最近,我在了解有关自杀热线的事情。”又一次见面的时候南希说。
薄荷反应很快,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问:啊?谁要自杀?有什么情报吗?
南希愣了一下,罗宾毫不留情地拿胳膊肘撞了神经大条的宠物店老板。南希摆着手解释说:不不,我是想做接线员来着。
奇怪的是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下,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南希想起自己之前说要开花店时两个人的反应,好奇地问:“我以前也做过接线员吗?”
薄荷摇摇头,开口正要说话,罗宾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绽开笑脸:“倒也没有,不过南希你做接线员的话,大家一听到你的声音肯定就不会想自杀了!”
“真、真的吗?”
“不过还有一个缺点。”罗宾故作深沉,随即开口,“如果能看到南希你的脸的话,说不定已经自杀了的都能活了!”
“罗宾先生不要再打趣我啦!!”
话题被轻轻巧巧地含糊过去了,再三保证一定帮忙和反复致谢后,两位先生离开花店,走进夜色里。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不一会薄荷发来一条短讯,说是明天可以去这个地址问问详细情况。南希独自把花店门锁好,关掉灯,走进里间。
手机屏幕亮起来了,一个电话。她把电话拿起来,但对方很快挂断。是打错了吗?她想。但心中总有些不安,南希犹豫了一下,回拨了刚刚的号码。
#
安纳托尔独自坐在床上,看向房间的门。其实他并没有固定看向房间的任何一个地方,毫无睡意,眼睛也只是睁着而已。切西尔为他安排的住处并不大,但对于他来说还是有些超额。
他需要的是一副棺材,而不是一张床。
他捏了捏自己的领子。西蒙的衣服,他穿着并不是那么习惯,好像是披了一层不合身的皮——事实恐怕就是如此。临走之前切西尔给了他一个号码,告诉他如果心里不痛快,可以试着拨打这个号码,是可以信任的家伙。显而易见的目的:保证他在开庭前还活着。
他拨打了那个电话,忙音响了两声,而后被接通。他挂断了电话。
安纳托尔想自己应该苦笑,其实没有必要,毕竟他在完成西蒙的任务之前暂时不会寻死。不过他笑不出来。
但手机屏幕再度亮了起来——对方回拨了过来。
或许是担心自己出了什么状况,早知道说两句话再挂断了。他漫无目的地想着,按下了接听键。
“喂?您好?”
那是个女孩子的声音。
对方是个花店的小老板,以为他要订花,不,那不重要。切西尔为什么会给他花店的电话?不,那也不重要。安纳托尔不想再思考了,那些不重要,重要的是,重要的是……
安纳托尔握紧了拳头。
南希,这声音太像南希了!
他现在就想冲出这间安全屋,揪着切西尔的领子问她为什么要给他南希的电话。是威胁?是威胁自己她已经掌握了自己的过去?但电话那头的人还在不安地询问,他屏住呼吸。
他开始幻听幻视,幻听到南希憎恨他指责他,幻视到南希对他开枪,他闭上眼。
……不,不对。南希还是个小女孩,不太可能出现在宝石会的信任名单上并且开了一家花店。这声音也要比南希更加成熟一些……
理智慢慢回笼,心跳却无法平复。他深呼吸,把对面的人暂且当作和南希声音相似的人。疑问逐渐演变成愤怒:切西尔到底想干什么?!
“……生,先生?呃……还是小姐?”
与南希声音相似的人唤回了他。他犹豫了一下,并没有出声。哪怕只是和她相像,他想,我也不该挂掉“她”的电话,他想。
但对方说:
“如果您需要帮助……啊不,如果您不想说话,可以听我说几句吗?您随时可以挂断。”
#
迟迟听不到回应,南希几乎以为电话其实并没有接通,直到她听到对面明显一滞的呼吸声。他/她在听着我说话,但却没有出声也没有挂断……南希摸不着头脑,但起码确定了对方并不是为了订花而拨打这个电话的。
一个奇怪的念头在心里慢慢成型,南希顶着僭越的不安小心翼翼地问:可以听我说几句吗?
忙音依旧没有传来,南希暂且当对方默认。但她又有些犯难——话虽如此,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够说些什么……她明天才要去培训呢。
思来想去,也不好让对面的人等太久,她选择先从自己开始说起:
“嗯,我先向你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一个花店的老板,花店是最近刚刚开起来的,有几个朋友帮了我很多……”
乱糟糟的介绍,南希有些害羞地握紧手机,感觉自己有些搞砸。呃,我的目的是……所以我应该说……
“呃,其实我现在,大概是一种因祸得福的状态吧?”她说,“虽然之前遭遇了车祸,在医院躺了一段时间,不过也因此避开了罕见的雪灾,也算是捡回一条命啦。”她尽可能轻松地说。
“……车祸?”
啊,是位先生。南希想。
“不是很严重啦……我只是稍微有些倒霉,撞到了脑袋。”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担心自己是不是把事情说得有些过火,“具体情况我也记不清楚啦,好像是朋友让我帮忙送信,但是离开小镇之后就不小心遭遇车祸了。”
或许是因为对方终于第一次出了声音,她感受到极大的鼓励。她继续说:“其实,我在车祸里失去了过去的记忆来着。”
对方并未回话。
“但是感觉好像甩掉了一个大包袱一样……所以有时候现在经历的不一定是好事还是坏事,说不定痛苦的事情到了明天就会变好。”
兜兜转转,她终于把事情说回了想说的方向。她有些紧张地抿住嘴,期待对方的回话。
“……我所经历的,”对方的声音干涩得过分,“一定都是坏事,我……伤害了很多人。”
南希愣了一下。
#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要以为对面就是南希。
车祸——那个词触动了他记忆里面相当痛恨的一部分。他捏着手机的手指微微用力。但没有雪灾,年龄也对不上。对方委婉地绕了绕圈子,聊了一些其他的话题,最终还是回到了劝慰与开导上。他本来不打算再开口的,但他还是忍不住反驳对方乐观到不现实的想法。
他不想听到和南希声音相似的人对他说诸如“你已经意识到错了他们会原谅你的”之类的话,他不配自欺欺人这种原谅和宽恕。
他想挂断电话。事实上他也几乎要这么做了,但对方在几乎溺死他的沉默里开口了:
“……啊,我很抱歉。”她说,“我没办法代替其他人原谅你。我能为他们也做些什么吗?”
安纳托尔用了很大力气才说出来:……不。
对面的女孩极力想要绕开这个话题,又似乎是以为他不再抗拒与自己交流,她问:“那可以聊聊您吗,先生?您是做什么的?”
安纳托尔想不出自己是做什么的,只好再次回归沉默。
女孩又问:您现在住在哪里吗?或许我可以给您寄些花。
“朋友家。”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正常,不自觉地就在试图不浇灭女孩的热情和期待,他试着委婉一些:“过一段时间我就不在了。”
“那……等到您安顿下来了可以再联系我!”女孩说,顿了一下,她又急急忙忙地补充:啊,如果先生您不喜欢花的话……
“不,谢谢你。”
他说得很艰难。
两个人一时间都不知道还该说些什么了。
“那……那先生我给您唱支歌吧”女孩拘谨的声音再次从听筒里传了出来。安纳托尔点点头,才想起来女孩看不到,于是说了一声好。
“先生?”女孩的声音却疑惑不解,等了一会儿,她又问,“先生?”
他心里稍微一惊,话筒里传来一声杂音,很快归于忙音。
通话结束了。
#
还没问过那位先生的名字呢。
南希想把电话再回拨过去,发现通话记录一片空白。无论是对方率先打过来的电话还是自己拨回去的电话都从记录里消失了。难道是自己误删了吗?她想。
多次尝试无果之后,南希叹口气坐在了床上。如果对方不再打过来的话,是不是说明对方打消了自杀的念头呢?她仰倒在床上,如此想到。
她由衷地希望自己有帮上对方。
他想问问切西尔对方是谁。
但是通话记录不见了,再拨过去号码,接起电话的是一个睡意朦胧的男声,他挂掉了电话。
安纳托尔不想要也不配再有明天了,如果明天真的会变好,那么也是南希的明天应该会更好。她应该在学校,或者一切阳光明媚的地方;他想南希眼里看到的是鲜花,而不是子弹和血。他想南希也像刚刚那个女孩一样开朗。
我得去帮她,他想,我得去找到她的父亲,他想。
睡意一点点弥漫上来,他闭上眼睛,一个近乎奢望的梦浮现在眼前。
如果西蒙还活着的话,他会在我的尸体前放一束花吗?
在陷入沉睡之前,安纳托尔这么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