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来点乌咪泥扣
绘羽和安琪
因为孩子的残忍而被遗忘的短暂的魔法
啪的一声,手掌与脸颊狠狠碰撞。
右代宫缘寿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巴掌脑袋偏向一边。右代宫绘羽习武,手上的力气比一般人要大很多,即使刻意收敛也还是让几乎没有挨过打的六岁的小缘寿踉跄了几步。缘寿摸上自己很痛很痛的右脸,咬着嘴唇不说一句话。
“你这孩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绘羽怒吼着。
缘寿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缘寿在说:去死!你去死!黑衣服的保镖们慌慌张张地去阻拦失控的六轩岛疑案唯一的幸存者,绘羽甩开了他们的手,收不回颤抖的手。她去扶缘寿的肩膀,小女孩甩开了她。
六岁的孩子应该知道死亡是什么意思吗?缘寿不知道别的六岁小孩子知不知道,但缘寿自己是明白的。死是爸爸妈妈和最喜欢的哥哥变成的样子,是横在他们中间让他们永远不能相见的东西,是把最喜欢最喜欢的大家永远留在六轩岛上的坏东西,是缘寿一切苦痛的罪魁祸首。死是好可怕好可怕的矛,贯穿了爸爸妈妈和哥哥,也贯穿了缘寿的脚背,把她钉在原地不让她跟上去。但缘寿不害怕好可怕好可怕的死,要是死能让缘寿去到爸爸妈妈和哥哥身边,那缘寿就也去死好了。
但是绘羽姑妈浑身颤抖,只能用左手握住右手。骗子叛徒伪善者、凶手试图摆出虚假的笑蒙蔽缘寿:小缘寿,对不起,刚刚是姑妈不对……但是,不要再说那种话了,好不好?
于是缘寿明白了,绘羽害怕死亡。
“去死!你去死!死的为什么不是你啊,凶手!!”
于是缘寿叫出来,她的肩膀颤抖,发出像是真里亚姐姐说起魔法时那样的笑声,她哭着、笑着,她颤抖着,以一个小女孩所能展示出的最最真挚而恶毒的语气喊:
“去死!!你去死!”
天空中第一阵雷声划破云层。
一瞬的魔法
右代宫绘羽悄悄走进缘寿的房间。缘寿?缘寿?她焦急地喊着躺在床上的小孩子的名字,但缘寿并没有回话。粉红色的被子鼓起一个不断颤抖的小山丘,女孩子蜷缩在下面抽噎着呻吟。
绘羽犹豫着把手贴在缘寿的额头上,一片滚烫的温度。发着烧的缘寿轻轻哆嗦了一下,紧闭的双眼看不到此时此刻坐在她床边的人是谁,因此没再拿着浑身是刺的态度去反抗。绘羽用自己的双手裹住缘寿紧握的拳头,才发现她手中紧紧攥着那两个粉红色的发饰。她知道那是战人为她赢来的礼物,想到被留在岛上的自己的家人们,后悔的情绪就充斥整个心脏。
我都干了些什么呀……
明明是会因为紧张而闹肚子的有些娇弱的小女孩,我却被那样的情绪一下子冲昏了头,打了她的脸、还把她一个人留在房间里,这孩子才会像现在这样子发起烧来。
佣人们说缘寿已经吃过了药,她也反反复复检查药瓶里的圆片是否真的减少,才能松一口气。
窗外从黄昏开始就电闪雷鸣,暴风雨疯狂地席卷街道,窗户轰隆轰隆,好像有可怖的魔女用枯槁的手指一下下扣弄玻璃。绘羽不由得回忆起那噩梦一样的两天,因此轻轻打了个哆嗦。她低下头看向缘寿的苦闷的睡脸,每打一次雷,她就发出一声细小的呻吟。
雾江啊,雾江啊。她向这个孩子的生母祈祷:保佑你的孩子吧,让她早点康复吧,让她不要像我的让治那样早早离开这个世界,让我能在这时候、哪怕一瞬间也好,让我能够成为她的依靠吧。
让她成为我的依靠吧。
让我成为她的母亲吧。
“好啊。”
暴风雨之中,魔女乘着闪电而来。
夏娃·贝阿朵莉切跪坐在床铺的另一边,铭刻着片翼之鹫的手杖被她握在手中。诞生于少女时代的她的内心歪着脑袋俯视着蜷缩成一团的缘寿,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她的脸颊。
“……是你啊。”
绘羽疲惫地搭话。夏娃像是纯真无邪的孩子那样略显困惑地看着她:是你祈求魔法,我才会出现的哦?
啊啊,魔法。
让自己一次又一次成功的魔法、让自己一次又一次达成目标的魔法、让自己真的继承了右代宫家当主之位的魔法。如果魔法真的存在,就在此刻显灵吧,为这孩子驱逐病痛吧。
“呵呵,我的魔法可做不到这个。但是,另一个愿望是可以的哦?”
夏娃笑起来,她捧起绘羽的脸,示意她与缘寿额头相贴。她轻拍缘寿的后背,闭上了眼睛,轻声吟唱:
“来,来,回想起来吧,你的母亲是什么模样呀?她一定是很温柔很温柔的女人,在这样的暴风雨之夜、在你被火焰焚烧的痛苦之中,你的母亲会做些什么呀?来,来,回想起来吧,现在轻轻拥你入怀的,是什么人呀?”
“妈、妈妈……”
带着哭腔,紧闭双眼的缘寿抱紧了绘羽的手臂。
绘羽一动不敢动,甚至有些惶恐地迟疑着回应了缘寿的呼喊。妈妈,妈妈,我好难受啊,身上好痛,好想你们,爸爸和战人哥哥在哪里,妈妈,妈妈。缘寿断断续续地哭泣着埋首在她怀里,紧紧抓着绘羽的衣角。她不愿意放手梦中相见的母亲,也不想放弃哥哥送给自己的发饰,于是将两者一并攥入手中。她不敢抬头,害怕睁开眼睛妈妈就会消散,被外面的暴风雨吞噬,于是缘寿只是抱紧妈妈放声大哭,直到最后只剩下含糊不清的呼喊:
妈妈,妈妈。
绘羽搂紧了她:
“我在这里哦,妈妈就在这里哦,缘寿,妈妈会一直在缘寿身边哦。”
就在这一瞬间,让奇迹、让魔法降临吧。
也许我接下来的人生中我都不会听到缘寿喊我妈妈,但哪怕是今夜、这一刻、这一秒,仅一次能够与她相依为命,我也能够将我当做她的母亲来活下去了。
为此,绘羽看向夏娃:
“用你的魔法,将唯一真实之书永永远远地封印起来吧。”
金色的蝴蝶凝聚在一起,厚重的日记本出现在夏娃手中。魔女跪坐在床上,将唯一真实之书放在腿上,轻轻撩起自己耳后的头发。她闭上一只眼,问:
“这样真的好吗?那群零智商的黑山羊一定会拿它们笑掉大牙的猜测尽情尽情涂抹六轩岛上的一切的哦?你是得利者、是唯一的幸存者、也是唯一的凶手,杀死了亲戚、杀死了这孩子的父母、杀死了你的丈夫和孩子。你的余生一定一定会被这样恐怖的黑魔法笼罩,永永远远被困在地狱的囚笼里的哦——?”
“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一定会被这样的黑魔法击倒的吧。”
苦笑着,绘羽轻轻拍着缘寿的后背,给她唱摇篮曲。这首歌自从让治上了小学之后她就没再对他唱过,因此有些生疏。曾经和秀吉商量过等让治成家,她就将这首歌教给让治,让他唱给她的孙子孙女听,还被秀吉哇哈哈笑着打趣。但她不再有儿子、也不会再有孙子和孙女,于是她自己来唱这首歌,唱给她第二个孩子。
“到了那个时候,我一定会像今天这样伤害缘寿、伤害我自己吧,会没日没夜地憎恨失去了亲爱的和让治、却还要被缘寿像这样憎恨的日子吧。
“所以,要趁那一天之前,趁我还是我,将这唯一真实之书永远封印起来。”
夏娃拍起手来,她哈哈大笑,从床铺上跳下来。金色的蝴蝶托举着右代宫绘羽的日记本翩翩起舞,魔女提起自己的裙子,向成年后的自己行了一个优雅的礼。她旋转着,无数金蝶从她的礼裙下飞出来,形成黄金的风暴,将唯一真实之书包裹在其中。
“好啊!好啊!就这么做吧!”
夏娃挥舞着手杖,红色的魔法阵被烙印在黄金蝶群的中心。从她的心脏处发出金色的光芒,光将她的心脏与书的锁紧紧相连。她笑得面容扭曲,笑声混在暴雨之中,像极了童话故事中的坏魔女。魔法阵最终化作金色的蝴蝶的锁牢牢将六轩岛猫箱的盖子盖上,魔女在狂笑:
“从今往后我即是六轩岛上唯一的凶手,破解了碑文又继承了黄金!就以我们的魔法将这碍眼的真实永久封印!
“我、不,我们,正是黄金的魔女,贝阿朵莉切!”
直到后半夜,缘寿额头的温度才略微降下。绘羽打了个哈欠,强撑着从缘寿的床上爬起来。
和缘寿的母女相依是仅限今晚的魔法,在天明时就会变成海上的泡沫。如果缘寿醒来看到自己,一定又会大声哭闹,说出伤害自己也伤害她的话语吧。也许又会发烧也说不定。
绘羽坐在床边,静静看向缘寿终于安稳的睡脸。哎呀,小缘寿久违的在笑呢。
小缘寿,你梦到了什么呀?一定是个很美好很美好的梦吧。有没有暂时忘掉现实的残酷,和大家一起去六轩岛的亲族会议呀?这么可爱的小缘寿,一定会被大家好好宠爱吧。但是小缘寿从小就很爱打瞌睡,一定很快很快就会困了吧。啊呀,姑妈没有说小缘寿是瞌睡虫的意思哦?小缘寿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只有这样才会变成漂亮的小美女哦?真的哦,绘羽姑妈才不会骗你呢。
所以睡吧,睡吧,我亲爱的缘寿,我亲爱的女儿。
那个时候绘羽姑妈也会像现在这样陪在小缘寿身边,给小缘寿唱摇篮曲哦?
小缘寿,你的梦里会有我的存在吗?
“……绘羽姑妈……谢谢你…………”
嘟嘟囔囔的、小声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缘寿翻了个身,重新陷入柔软的柔软的、美好的美好的梦境。
右代宫绘羽呆愣在原地,她颤抖着捂住自己的双眼。在暴风雨结束之前、在缘寿醒来之前、在魔法结束之前,她还能在这里,再无声地痛哭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