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手摸点凡la
雨
“对不起哦，但是让我打扰一下吧……？”
头发全部贴在脸上，衣服也完全湿透，手臂上和脸上也沾上了泥水。如同炮弹一般的雨珠从树叶上跌落下来，狠狠砸在他的头顶。拉奇的声音在暴雨中有些模糊不清，但他还是蹲在儿童滑梯旁边，试探地向滑梯下的空间伸出一只手，他努力地向占据这个避雨空间的主人搭话：
“那……我进去啦？”
回应他的是尖锐的哈气声，然后是充满杀气的一击。拉奇躲闪不及，手臂上出现了三道伤口，慢慢向外渗出血来，又被暴雨冲刷干净。
长毛的狸花猫亮着爪子，威胁地看向他。
拉奇困扰地叹了口气，尝试地向滑梯下挪了挪：
“对不起，我也不是故意要打扰你的……但是你看，我也被雨完全淋湿了。
“我忘记带钥匙啦。”
他苦笑着解释。
今天正志和姨妈为了庆祝考试结束而出门吃晚餐——当然没有他这个寄人篱下的麻烦鬼的事情。姨妈出门之前交代他将浴室坏掉的灯泡换掉，拉奇当然只能答应下来。出门的时候还是一片晴空，买了灯泡准备回家的这时却遭遇了狂风，暴雨在五分钟之内倾泻而下。
现在回家的话也进不了家门。
拉奇认命地叹了口气，把装有灯泡的塑料袋绑紧，抱在怀里，以防灯泡出什么故障。他向树根处挪了挪，左顾右盼寻找可以暂且躲雨的地方。
总之是不能给姨妈打电话的，拉奇想，只会被姨妈再骂一顿。而且姨妈也不会为了我提前回来……
况且确实是我忘带钥匙的错。拉奇对自己说。
他的视线慢慢落在了公园的儿童滑梯上，大象形状的滑梯下有一个小小的区域。蜷缩起来的话应该能进去，拉奇低下头，加快速度，跑向了小小的庇护所。
但是，瞄上了那里的好像不止他一位。
尽管没有猫咪能够听懂的自信，拉奇还是尽量温柔地解释着：
“我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他张开双手，向滑梯下的猫咪展示自己脏兮兮的衣服和沾满泥水的鞋子，“虽然可以去便利店之类的地方避雨，但是我现在这样会让店员们为打扫卫生为难的。”
狸花猫仍然戒备地看着他。校服衬衣被完全打湿之后，贴在身上只剩下了非常不舒服的触感。暴雨总是伴随着狂风，拉奇本能地感受到寒冷。他的手臂已经几乎完全失去知觉，都快要感受不到雨水的冲击。拉奇伸出的手不自觉地颤抖着，硬着头皮，他向滑梯下方挪动了几步。
“！！”
原住民发出威胁的声音，弓起后背，长长的毛一根根炸起，一副拉奇再前进一步就要再给他一爪子的模样。但入侵者已经把自己完全缩进了滑梯下方，拉奇努力地把自己缩成一团，后背紧紧贴着滑梯的入口，给猫咪留出警戒的余地。
他仍然在试图给狸花猫讲道理：
“也不是没有别的能去的地方……医院离这里其实也很近，”他顿了顿，露出有些忧伤的表情，“我的妈妈在那里住院，如果她看到我这个样子一定会担心的。”
发现回不去家的时候，拉奇的第一反应其实就是去医院避雨。只是拉奇浑身湿透，刚刚还不小心摔了一跤，为了保护灯泡他全身都和泥水来了个亲密接触，看上去凄惨极了。这样去妈妈那里的话，一定会让妈妈更加担心自己。曾经有一次他在医院的床边睡着，恍惚间听到妈妈抚摸着他的头顶，用着忧郁的语气一遍遍说着对不起：
“对不起，让你一个人。”“对不起，让你这么辛苦。”“对不起，给不了你更好的生活。”
那时的拉奇努力从睡梦中挣扎起来，想告诉妈妈那不是她的错，是自己的错。但病床上的妈妈一副乐观开朗的样子，仿佛刚刚的低语只是他的噩梦。
拉奇的眼睛暗淡下来，但他依旧选择了向警惕的猫咪展示自己的无害。他露出那副经常被同学和朋友评价恶心的灿烂笑容，向猫咪保证：
“我绝对不会伤害你的！所以，让我稍微在这里待一会儿吧。”
不知道是听懂了他的话，还是从长时间的示好中终于察觉到了他只是一个无处可去的倒霉蛋，长毛的狸花猫慢慢放松了身体。它蹲坐在拉奇对角线的位置，尾巴从左甩到右。最后喵了一声后，高傲的原住民原谅了这个不懂礼貌的擅闯者，它抬起自己刚刚给了拉奇一击的爪子，选择了无视这个大块头，专注地舔舐起来。
拉奇松了口气。
他慢慢地放松身体，调整了下角度，整个后背都倚靠在话题内壁。暴雨打在这个小小的庇护所外侧，从内部听起来像持续不断的鼓声，竟有一种奇妙的节奏感。湿漉漉的发梢向下不断滴下水珠，局部降雨一样落在他的肩膀上，所幸他的衣服已经彻底湿透，并不在意多一些水分。
拉奇听着头顶闷闷的雨声与外面莎莎的雨声的交响乐，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屏幕亮起的一瞬间，妈妈的消息出现在他面前：
“下了好大的雨呢。在家里吗？”
于是拉奇艰难地挪动着冻僵的手指，撒了个无伤大雅的小谎：
“嗯。雨真的好大啊！”
一但安定下来，颤抖就不可抑制。拉奇哆嗦得好像要把滑梯掀翻，他苦恼地小声抱怨着好冷，充满心理暗示地搓了搓手，当然没有什么帮助。想了想，他再次打开手机，随手点开了一首曲子。
啊，是米明的……
他几乎要被冻成冰块的大脑这么想着，米明的树木从地面上生长出来，与滑梯外真实的树木交融在一起。蔓延的树枝遮蔽住天空，似乎将雨水和寒冷一并挡在外面。拉奇看向肆意生长的树木，微微有些晃神。
好像是身体的本能一样，他的手指动了起来。尽管冰锥一根根钉进他的指缝，他的指尖也还是随着音符的舞动微微颤动着。
不行！
拉奇努力摇了摇头，把弹琴的想法和发梢的水珠一起甩飞出去。只是听一听就好了，他对自己说，不可以再给大家添麻烦了。
他在空中停留的手慢慢垂下来，却没有像他预料的那样碰到潮湿的土地。他的指尖落在温暖而柔软的事物上，拉奇吓了一大跳，差点从滑梯下跳出去。急急忙忙地低头看去，拉奇惊讶地发现先前那只警惕的猫咪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自己的身边。
“你也喜欢米明的钢琴吗？”
拉奇笑了起来。他小心地伸出手，触摸猫咪柔软的皮毛。也许是被手机里播放的钢琴曲吸引，狸花猫只是不耐地摆了摆尾巴，并没有抗拒拉奇的触摸。于是拉奇放心地一下下抚摸着狸花猫的后背，温暖从手掌下一阵阵传递过来。
手掌下的温度、米明的钢琴曲、规律的雨声、安静的空间，整个世界此时此刻只有他一人。在这样的静谧之中，拉奇的心跳逐渐加速。
如果是现在的话……我可以继续喜欢钢琴的吗？
他的十指弯曲起来，轻轻落在猫咪的后背上。就这一会儿就好，正志不会知道、姨妈不会知道。他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轻轻地、轻轻地，跟随着音符移动手指——
米明的音乐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电话铃声；猫咪受到了惊吓，从他的手掌下一下子溜走，缩回角落与他对峙；树木也消失在了狂暴的风声之中。
拉奇一下子愣神。
好半天，他才慌里慌张地接起电话。
姨妈暴怒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
“拉奇！你去哪里了？！浴室的灯你修好了吗？！？！”
拉奇看了一眼庇护所外的暴雨。最后对着短暂安谧时光里的同伴笑了笑，他起身从滑梯下钻出来，跑进暴风雨中。
雨水顺着他的头发和脸庞流淌下来，拉奇努力陪着笑：
“对不起！我忘带钥匙了，这就回去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