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万背景的魇魅银×不知道怎么回事跑到未来来的子高
1w1一发完
只是我流爽文而已!孩子写爽了!
迷子
起先高杉只当自己迷了路。
树木七扭八歪,像迷宫,怎么也走不出去。他在心里把坂田银时骂了无数遍,但无论他再怎么指着想象中那颗卷毛脑袋骂,他也找不着出路。
最开始只是在找松阳老师。烟火大会人又多,又喧哗,他跟银时又只顾着吵架斗嘴,没一会儿就跟老师和假发走散。意识到这点之后高杉噤了声,黑着脸四下张望,想找到老师或是假发的身影。然而人影幢幢,他挤都挤不出去,更何况找人。
银时倒是不在意,站在他身边百聊无赖地挖耳朵。过了会儿见他还没找着路,银时就凑过来跟他咬耳朵。他的卷毛上挂着个蠢蠢的狐狸面具,纸壳子的嘴吻在他头发上,硌得慌。
银时只说:跟我来。
他于是跟着他走了,银时领着他硬生生挤出来一条路来,又逐渐离了人群。他们一前一后地踩在上坡路上,高杉狐疑地盯着银时的背影,问:你确定老师在这儿?
银时倒是信心满满:相信我。
事实证明天然卷一点不可信,银时领着他气喘吁吁地爬到山顶,烟火在他们头顶上爆裂开来。红的黄的绿的紫的,或开花、或散成图形,喜人得很。高杉一下子屏住呼吸,好半天才回神。银时在他身边沾沾自喜,怎么样,阿银我厉害吧。他恬不知耻地说,好像这烟花是他放的。
高杉看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老师呢?
坂田银时不以为意,他说这是这附近最高的地方,登得高就看得远,往下一看就能找到松阳在哪——笃定的话卡了壳,高杉随着他的视线往下一看:好家伙,还松阳呢,密密麻麻的人,连地面都看不见。
高杉忍无可忍地踹了他一脚。这一脚踹得力度有点大,银时踉跄几步,被树杈子绊倒在地,又正好摔再斜坡上,一瞬间以雷霆之势滚成雪球。雪球一边滚一边喊:啊啊啊高杉晋助你混蛋——
活该。高杉冷哼一声。相信你的我也是笨蛋。他想着,扶着树木一步步谨慎地往山下探。只是这下山路不知为何比上山路走得更难更慢,他一边走一边呼唤银时的名字,也不知道是昏过去了还是故意赌气,那个卷毛一句也没回答他。
他好容易下了山,憋了一肚子火,准备找银时打一架,却没找到人。烟火大会不知何时散了场,连店铺都撤得干干净净,四下如同荒野般凄凉。高杉察觉出不对,顾不上对银时的恼怒,他喊着对方的名字跑了起来,却始终无人回答。他按着记忆里的方向往村塾走,却愈发分不清东西。树影仿佛在旋转,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把他困着。
不知跑了多久,他终于在远处捕捉到一个白毛脑袋。高杉心下一喜,又有些恼,觉得这混蛋故意不理人。忍着气,他一声不吭地加快了脚步,准备从背后狠狠揍他一顿。他没留意到周围已经不是熟悉的景致、小路逐渐变得平坦,他只看到银时钻进了一间便利店。
毫无犹豫地,他一脚踹开了银时进入的房间。
“喂没看到里面有人……诶?”
白痴卷毛睁大眼睛、表情错愕、俯视着他。
高杉愣了一下,进入青春期之后银时确实比他发育要快上一步,身高领先他不少。只是再怎么优先,归根到底都只是十岁出头的小鬼,高不到哪里去,而眼前的银时却俨然是一副成年人的模样。没规没矩地穿着一半白底蓝云的和服,脱了裤子,坐在马桶上震撼地看着他。
坐在马桶上。
高杉:……
银时:……
“……抱歉,认错人了。”高杉礼貌道歉,体贴地帮对方关上了厕所门。
“啊、啊,没关系你长得也很像我认识的人……喂给我回来!!你是高杉吧?!是高杉吧?!虽然比我认识的那个豆丁还要矮,但是你就是高杉吧?!”
“……银时?”
听到对方准确地叫出了名字、虽然声音略不一样,但语气确实仍属于他认识的那个坂田银时。停下了出门的动作,高杉迟疑地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坐在马桶上的银时嘴角抽搐:喂……真的假的……幻觉吗?是幻觉吧!
我还想问呢。高杉想,怎么回事?你真的是银时?为什么你突然变成了这幅模样?高杉皱着眉,脑子里浮现出松阳老师讲学时有关龙宫岛与烂柯人的典故。猜测还没有一个明确的想法,隔间里噼里啪啦想起一串不妙的水声,一股难以言说的味道弥漫开。高杉黑着脸瞪着坐在马桶上的银时,对方羞赧扭捏着回答:
哎呀,不小心吃了有毒的蘑菇诶嘿。
便利店的店长听到厕所隔间里传出来一声剧烈的重物击中了什么东西的响声,吓了一大跳,从柜台后探头去看。只见一个绿眼小男孩从厕所里走出来,满身杀气。背后隔间门紧闭,从门缝里飘出不妙的黑气。
“刚刚进去的那位老板呢……?”
便利店的老板试探着问。
高杉面无表情,毫无迟疑:“死了。”
纵然很难以置信,他好像确实一个不小心就跑到了未来二十年往后。高杉出了便利店,环顾四周,到处也找不到熟悉的事物,甚至从夜晚到了白日。终于把屁股擦干净的银时换了身衣服(高杉拒绝思考为什么他需要换衣服)围着他啧啧称奇,嘴里念着:原来他那时候比一个易拉罐子高。得偿所愿地又得了一脚。
没找到老师,跟银时走散,现在他又把自己搞丢。高杉的心情很是不好,他踢踢抱着膝盖躺在地上夸张打滚的银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好糟糕的衣品,银时,你长大了之后可真丑。”
这句批评一下子戳中了坂田银时的心窝子,他跳着脚,勃然大怒:
“哈?!?!阿银我长大之后真正的装扮可是超绝潮流酷炫的哦?!?!能引领三次元时尚狂潮的哦?!?!和某个不好好穿衣服的反派完全不一样哦!”
“那你现在是什么打扮。”
坂田银时没有回话,他从地上坐起来,嘴里碎碎念着高杉同学可真是从小就惯会伤人心云云。高杉懒得在这件事上跟他掰扯,他只是打量着四周,皱着眉,问:
“这是哪?”
“大城市,江户哦。”银时慢慢站起身来,语气带着一丝不动声色的炫耀,“想不到吧,高杉君,阿银我长大后也是能落户大都市的……嘛,虽然现在看着不像大都市,吧。”
高杉抬起头。
头顶上的天幕灰暗阴沉,所以他才没能一早就发现自己从黑夜跑到了白昼。年过三十的成年男人穿着什么奇怪僧侣一样厚重的衣物、肩周悬挂着写满经文的布条、脸上攀爬着黑紫色的符文。他们身边只有断壁残垣,轻轻呼吸,扬起来的都是死气。楼宇的废墟之中传来什么人濒死前的呻吟声。遥远的引擎轰鸣声自灰暗破败的天空之上传来,幸存者马不停蹄地离开这颗濒死的星球。
怎么看都是一副濒临末日的光景。
“欢迎来到二十年后,真是好运啊,高杉君,赶上世界末日了呢。”
在如此破败的现实之中,坂田银时讽刺地说。
沉默许久、许久,高杉开口:
“老师在哪?”
坂田银时对这个问题顾左右而言他,逼急了,就摆出一副人生前辈的模样指指点点,像是什么看书不要直接翻到结局、直接剧透结局是应该被判处死刑的罪大恶极行为,就是不肯回答这个简单的问题。自他和老师走散,又和银时失散之后高杉心中的那团火气非但没有熄灭,反而愈演愈烈。他用能杀人的眼神瞪着长大后的银时,但对方一副滚刀肉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高杉长长出了一口气:
“你不告诉我,无非就是老师出事了。”他的语气冷冰冰的,听起来甚至算得上冷静,“是因为散布攘夷思想被抓了?还是患病去世了?或者,是什么意外?”
顿了顿,他终是没能维持水面上的冷静:
“我要回去。”
说了就要走,银时慌里慌张拦住他:“小少爷啊!您知道要往哪走吗?!”
高杉甩开他的手,还在气他隐瞒,只说自己只要一路问路,总会回到松下私塾。我不知道这二十年发生了什么,无论老师是生是死,我都得见到老师。他说。
“那你去吧。”银时放开手,一副欠揍的模样,“虽然是小少爷,但你现在身上一分钱没有吧?忍受得了风餐露宿吗,小少爷!”
高杉不理他,自顾自地往前走。他目标很明确,就是先前遇到银时的那间便利店。他从小骨子里就有一股倔劲,银时心知劝他不住,最后不抱希望地挣扎着说:
“你在这里谁都不认识吧!”
“银时,”高杉在他身后说,语气四平八稳,简洁地陈述事实,“不如说,我在这里只认识你。”
银时的脚步因他这句话一下子停住,他咯咯吱吱地转着脖子看高杉,表情绝望。但高杉只是抱着双臂用下巴看他,半点没有求人的模样,眼睛里只有一个意思:你要是不去,我自己爬也要爬回私塾去。
啊,这熟悉的倔味。
啊,这该死的还没经历未来这样那样那样这样○来○去哔来哔去的可恶小鬼。
坂田银时抱头悲鸣,最终恶狠狠地一回头,崩溃地喊:
“啊啊啊知道了!!别用那种表情看着阿银!!我知道了!!我负责把你送回老家!!”
而高杉晋助只是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他:什么叫那种表情,你到底在说什么东西。
表情却是一下子舒展开,他跟在银时身边,扬了扬下巴:带路吧。脸上是一个久违的胜利的笑。银时看着这个表情,怔了怔,不着痕迹地移开了视线。
说是要走,却没法立刻出发。阴沉沉的天幕下起雨,暂且不大,但银时已经开始做过夜的准备。他那一身行头看着笨重,爬上爬下却还是像只灵巧的猴。白毛猴在废墟之间搭了个简易的顶,高杉仰头望,松阳老师教过他们野外求生,他学过生火。易燃物随处可见,他自己捣鼓着,真的把火生了起来。
十分钟之后雨果然逐渐剧烈,打在破布做的顶棚上,噼里啪啦。布顶在雨水下轻轻颤抖,高杉呼了口气,挪了挪身子,尽可能地护着刚生起来的火堆。
银时从怀里掏出几个蘑菇,又拿他手里那柄吵得要死的权杖削了几根树枝,串起来、架火上一并烤熟了,十分大方地分了高杉一串。
高杉接过来,有点迟疑:能吃吗?他满脸都是这么个表情。
银时像被踩了一脚一样怪叫起来:“什么表情!什么表情啊高杉君!看不起成熟的大人吗你这小鬼头!”
“……也不知道是谁白天吃了毒蘑菇,在公共厕所拉了一裤子,老板都以为你死了。”
话虽如此毫不留情,高杉还是接过了银时的烤蘑菇串。咬了一口,算不上美味、但也大概没毒。银时看他真的一副谨慎的模样,痛心疾首地捧着自己心窝:
“你这混蛋——!很痛啊!!对身心都已经枯萎的成年人温柔一点啊你这无忧无虑的小鬼头!!”
高杉捧着蘑菇串,吃得很斯文,他斜着眼睛打量夸张打滚喊心痛的蠢货,一双绿色的眼睛里透露着不满:
“枯萎的是你的大脑吧,银时。”
“真是不可爱啊高杉同学!做点符合你年纪的事情怎么样?”
“呵呵,银时,你倒是衰老过快了。”
吃罢了简单的晚餐,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雨势仍没有一点缩小的架势,看样子今晚必须过夜。高杉是嫌弃这里灰头土脸的环境,但他也不是没被吊在树上一整晚过,倒也还算适应。况且他心里牵挂着状况不明的老师,也无心计较环境。银时又想笑他小少爷脾气,但看他一言不发靠在墙角的模样,也没能笑出来。一时间只有雨声震颤着帷顶。
银时脱了一层破布,扔过去,把小孩子完全罩进去。
“喂!”
高杉皱着眉从布条里探出头,不悦地看着银时。别把我当小孩子。年仅十岁的孩子这么说。银时才不吃他这一套,成年人掏着耳朵,漫不经心地说:
“还是盖好吧,省的你淋雨发烧,又发疯。”
“……哈?”
“喂喂不记得了吗高杉君?”银时夸张地叫起来,“小时候阿银我好心去山里找你,你淋雨发了烧,看见我不由分说就朝我脸上揍了一拳。很痛诶!”他似是还心有余悸,“怎么问你你都不说话,半晌了才说了句,‘我讨厌雨’,真是无妄之灾,莫名其妙。”
高杉盯着他,忽的冷笑:“不是刚刚还说不能剧透吗,你这是干什么?”
“诶?原来还没发生过?!对不起!那快忘掉!”
烦人的家伙。
高杉不再理他,他偏着头,靠在破败的墙壁上。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太过魔幻,叫人筋疲力尽,他深呼吸几下,没多久就进入了梦乡。
早上醒来雨已经停了,银时把他叫起来,领着他往外走。高杉从破败的霓虹灯里依稀看出这座城市曾经生机勃勃的模样,一时间有些恍惚:原来这里真的过了二十年。
到处都是破灭的灰,从林子里走出来,才发现街上的人并没有比林子里多多少。大多都戴着口罩,死气沉沉的,眉宇之间都是绝望和无措。他见了很多白头发的人,心下奇怪,觉得银时这发色应当不算常见才是。再往城外走,活人更少,只于死尸。掩面的白布底下露出白色的发丝,他心里有了分辨。银时适时解说:白诅,灭世病毒。
言简意赅的解释。高杉点头。
银时看着一点不害怕,还有闲心跟高杉开玩笑:得了病就会变成那样的白毛——甚至不是阿银我的银发哦!高杉君,怕不怕?
高杉只冷哼:白直发也好过天然卷。
无视银时跳脚的动静,高杉的视线扫过忌惮着银时银白色的头发而窃窃私语的恐惧的民众。他走上前,从地上捡起一顶废弃的斗笠,盖住那头碍眼的卷毛。
这下看起来更像是什么可疑分子了。高杉想。
行至半途,高杉突兀发问:老师是不是因为白诅?
银时只说:不是,你别多想。
走走停停,歇歇吵吵,过了好几个日夜,他们从城里走到了乡下。触目所及全是山林,银时领着他在土地上安窝,吃的是抓来的兔子、采来的蘑菇,睡的是树枝土地。起先高杉不适应,后来也能睡熟。只是银时不常睡,睡也半眯着眼,像村塾事有几个晚上他做噩梦后后半夜的样子。松阳老师那时说:银时有时会还以为自己在战场上,晋助,你不要笑话他。
但他也已经很久没见那样的银时。
这二十年发生了什么,以至于让他又以为自己还在战场?高杉没问,问了也得不到回答。白痴天然卷只会嚷嚷着不会剧透。
他们路过一条溪,高杉掬了捧水,洗干净了脸。倒影里他看着自己灰头土脸的模样,饶是如此也仍与这破败的未来格格不入。他斜眼看,银时光着膀子拿刀在小溪里头扎鱼,身上黑紫色的纹路像纹身,又好像是活的。
高杉也没问这些花纹是怎么回事,反正,坂田银时不会说。而他自会在时间里找到答案。
夜里他们靠在树上睡,高杉凑过去,说:你不肯跟我说老师,那说说别人吧,比方说假发?
银时翻了个身,极尽敷衍:预计还有十年因白痴致死。
高杉说:要因白痴致死的是你吧,蠢货卷毛——看来假发活得很好。又问:那我呢?
银时说:在做宇宙通缉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看一眼小孩都会被吓哭。
等了等,没见高杉反驳。银时偷偷去看他,只见高杉脸色平静。绿眼睛的小孩笑了笑,说:要是老师出事了,我这样也不奇怪。
于是银时无话可说,但高杉还在孜孜不倦地追问:银时,那你自己呢?老师不在了,你又如何?
银时的回答像是梦话:我?我没心没肺,心里不装事。就从乡下进了城,做个城里人。
高杉接上:做个城里流浪汉。
银时暴起:谁是流浪汉啊!阿银我可是有房有车,有狗有兔,还有一副破眼镜,日子非常滋润!邻里都喜欢我得很……你那是什么表情?不信吗!不信吗?!
高杉只说:那你怎么会沦落至此。
银时没答话,他只是笑一下,打了个哈欠,摆摆手,想将这个话题揭过去。高杉只自顾自地分析:我刚见到你时,你就是孤身一人,这几天也没见你往归处走。你看了我又那么震惊,银时,我不会是已经死了吧?
银时一怔,就见高杉看似脾气很好地笑:如何?是不是被我说中了?
成年人的喉结上下滚动几下,半晌,他移开视线,只说:祸害遗千年,你好着呢。我只是……只是……
他叹口气:只是世事难料。
言罢,无论高杉再怎么追问,他都只当没听见。高杉也不恼,心里认定自己肯定是也死了,指不定是和老师一起出的事。不然他坂田银时怎会如此孤苦无依。
行至码头,银时向船夫讨了条小木船。船夫刚开始瞥见斗笠底下的白发,忌惮得不行,一跳跳开八百米。银时叹口气,把斗笠摘下来:老爷子,是我。
原是旧识。高杉想。
船夫一下子放松下来,热呵呵地朝银时打招呼:“好久不见啊,阿银!怎么没见神乐和新八?这又是哪位?”
银时信口鬼扯:“接了个委托,送小少爷回老家,老爷子,船借我一用。啊,对了,见了新八和神乐可别说见过我,也得让我攒点私房钱吧?”
“吵架了?”
“……没有。”
船夫慢慢把船拽过来,又取了桨交到银时手里,精神矍铄的老头打趣着说:“不是我说你啊阿银,现在这世道人人对白诅担惊受怕的。我是认识你,知道你头发天生如此,陌生人看见可不得被你吓死?还是早点回家去吧,我听说新八和神乐都以为你失踪了。”
“啰嗦啊!!都说了没有吵架了!走了走了,”他一推高杉,生硬地结束了这个话题,临了还不忘补一句,“别给我说漏嘴了啊!”
在船夫不赞同的叹气里,他们上了船。船夫进了木屋,高杉才开口:
“那是谁?”
“家里的兔子和眼镜。”银时只这么说,没头没脑的。
高杉听了心情复杂,一方面想着,这家伙果然在哪里都如鱼得水,看起来不是无家可归;一方面又觉着,怎么银时把别人称之为家,而船夫只字不提自己、老师、或是假发?又觉得,既然这样,那你为何又这样孤身一人?
高杉看过他破布一样的上衣与裤子,又看他手臂上缠绕的层层叠叠的绷带,最终把视线落在他脸上那一看就颇为不祥的符文上。有什么东西在心里呼之欲出,他说:
“我就直说了吧。又是失踪、又是这幅打扮的,”松下私塾优秀的学生皱着眉问,“银时,这场叫白诅的瘟疫,是不是和你有关?”
坂田银时没有回话,高杉晋助就知道了答案。
“唉……早说了,还是做点和你年龄相符的事吧,高杉同学。”银时只是这么说,移开了视线。
白痴。他低声骂了一句。
小小的一只木船,船舱只堪堪躺得下一个人。要想睡觉的话高杉只能跟银时挤,但他现在还在生银时的气,于是自顾自地坐在船头,用手去划漆黑的水。木船摇摇晃晃,银时撑了桨站在他旁边,压了压斗笠,船慢慢驶离码头。
银时像是自知理亏,没敢主动搭话。但高杉见多了他没理也要嘴硬三分的模样,因而对他这幅不辩解的样子更加恼火。
“喂,”他没好气地问,“要怎么才能结束这场瘟疫?”
“嗯……或许我死了?”银时试探着他的反应,小心翼翼地回答,答案却不怎么美好。高杉猛的站起身,船因此颠簸起来,吓得不会水的银时握着船桨大惊小怪,高杉瞪视着他。
他愤怒地发现他找不到银时开玩笑的痕迹。
小船慢慢行驶在河上,两岸逐渐没了人影,天色也逐渐灰暗。银时有目的地航行,嘴里嘟囔着,睡之前还得再找个岸,又很快一言不发起来。
“那么,我来杀了你。”
漫长的寂静后,高杉深吸一口气,拾起了放在船板上的、银时的刀。真刀的重量与私塾练习用的木刀不同,他的手臂不习惯地下沉,长度于孩子而言也有些过长。饶是如此他仍然举起了刀,稳稳当当地、像是一次普通的练习。他的手指擦过刀面,闭上眼,又呼出一口气,把紧张也一同驱赶走。再睁眼时,他就如同踢馆时那样坚定。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来杀了你。”
他重复。
“你这……”
坂田银时的动作愣在一半,算得上有些错愕地看着他。喂喂喂你认真的吗高杉君!这可是杀人哦,杀人哦!跟把爸爸的乐高积木一脚踹开不一样哦?会让这个故事的分级提升的哦!他夸张地喊。
“银时,”高杉说,声音低低的,“我是认真的。
“如果你非死不可……那就由我杀了你。”
他这话说得倒不像个孩子……他本来就不该是个孩子。高杉对自己说。未来人他不会是第一次拿起真刀、也不会是第一次杀人,如果未来的自己不在这里,那就只能由他代行。所以、不要再害怕,他对自己的身体说。
如果这个世界非得这个白痴死了才能被拯救……
如果这个白痴非死不可。
“至少……让我杀了你。”他说。
银时看着他,突然重重地、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把船桨丢在一边,把斗笠也摘下来仍在地上,露出那张被黑紫色符文遍布的蠢脸,好像期待这样就能将高杉吓退。但如果高杉是这么容易放弃的人,他从一开始就不会出现在松下私塾,他只是仰头注视着银时红色的双眼,保持着起势的架势。银时挠着乱蓬蓬的头发,看上去没出息又颓丧。高杉不悦地盯着他:
“喂——!”
未说完的话语被突然打断,银时仗着自己手长个高经验足,一下子捏住高杉的手腕往外一翻,硬逼着他将沉重的武器脱了手。而后卑鄙的成年人死死摁住他的头顶,一边限制他的行动,一边揉乱他的头发。他瞪着那双没干劲的眼睛,用着与村塾时无异的神情,嘻嘻笑着:
“喂喂喂,这样的小短腿阿银按住脑袋就踢不到了哦高杉君哟!不要以为侥幸赢了阿银几次就能打败成熟的大人了矮杉同学,大人的世界可是很复杂的哦。”
“银——”
“而且,”银时的语气一下子变得缓和,“就算我是个差劲的大人,也还没到非得让孩子背负人命的地步吧。”
“……少小看人了,银时。”高杉瞪视着他。
“好——小孩子不好好睡觉就更没法长高了,本来就已经输在人生起跑线上了再这样下去就要输得一塌糊涂了哦,成为身高的MADAO也没问题吗,高杉同学哟!”
大咧咧地说着乱七八糟的话,银时把他推进了船舱,随后自己也挤了进去,任由小船自己在水上漂。成年人以体型的优势把他摁在铺好的床铺上,十分敷衍地打了个哈欠:
“所以,现在,睡觉!啊阿银我好困啊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皱着眉头挣扎了几下,高杉狠狠地踹了他一脚。只是银时即使疼得龇牙咧嘴也不松开手,他紧闭双眼,如同他说的那样,“睡着”了。
“或者,至少让我确认你这家伙已经彻底死透了。”
万籁俱寂之中,小船在水波中轻轻颠簸。高杉枕着手臂,说。
银时背对着他,伸手挠了挠自己的屁股。他既没有说可以,也没有说不行,他只是发出很响亮的鼾声,像是已经睡着。他们在私塾里睡一个房间很久,但没有哪次像现在这么难熬。高杉面无表情地一脚踹上去,但你永远无法踹醒一个装睡的人。
水声吵人,高杉一夜未眠。他身后坂田银时呼吸起起伏伏,好像一夜好梦。但高杉知道,他同样不曾入睡。
临近天亮的时候银时自以为动静蹑手蹑脚地爬起来撑船,船悄无声息地掉校准了方向。等银时进来叫他下船的时候,高杉已经收拾妥当。
上了岸,周遭的景致变得些许眼熟。高杉屏息去看,终于曾层层树影里看出熟悉的影子。这二十年改变了很多,也意外还有原来的形状,再往前,就是他闭着眼睛也能跑回去的故乡。
高杉的心脏砰砰跳得飞快,他喉咙有些干涩,不敢想私塾如今是个什么模样。只是他向来不是逃避的性格,他主动向前迈步。
我只是回去看一眼。
高杉对自己说。
他心知银时孤身一人、听起来与自己和假发分隔四方,私塾怎么想都不会是完好无损的模样。心有准备,和实际要看见,这之中区别仍有很大。他心有不安,又不想让银时察觉。好在他已经有了主意,无论私塾是个什么模样,他都打算跟着银时走。
老师既然已经不在,未来的我也不知道去了何处,银时这笨蛋又一副寻死的蠢样,即使没法让他替银时了断,他也得见证到银时的最后。坚定了信念,他扭头去喊银时跟上,却发现对方不知何时去了岸边的商店,正打着哈欠从店门里出来。
“喂,银时,”
他不悦地朝银时喊,
“你在干什么?”
“买酒啊,买酒。”银时朝他晃了晃手里的酒瓶,理直气壮,“江户已经没酒可喝——也还是有的,只是我不能喝——总得让我过过瘾吧。”
他在岸边一坐,脚垂进水里,低垂着眼,语气平静:
“我就不去了,您自便。”
“……”
高杉走到他身后,狠狠踹上一脚。卷毛失了平衡,落在水里,不会水的白痴呛了好几口水,连骂他的词都带着咕咕嘟嘟的气泡音。高杉抱着手臂俯视着他,压抑着怒火:
“担心把白诅也带到这里吗?”
银时好容易才上了岸,骂骂咧咧的,却也没有反驳他。他头发沾了水,塌在脸上,仍倔强地弯曲着。湿漉漉的银时往他身边一坐,叹了口气,又掏出一只酒杯:
“何必说出来。”
高杉于是在他身边坐下,看银时给两只酒杯都倒上酒,一杯倒满,一杯只薄薄的倒了个底。高杉自觉地拿起那杯少的,冷哼一声:
“竟然给未成年喝酒。银时,你也真是长成糟糕的大人了。”
“少装样子了,不是早就喝过了吗?”银时毫不留情地拆穿他。
早些年他们背着松阳在门口的樱花树下藏了酒,半夜里三个小鬼偷溜出来吃酒。第一次喝酒,三个人都不胜酒力,假发第一个倒下,铁头在地上撞出一个深深的坑,双目圆睁,开始数谁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伊丽莎白;银时指着樱花树,问高杉君何时长得这么高大,被高杉拿酒盅丢了头;高杉自己也迷迷糊糊的,看假发有两个、银时有四个,还有一个松阳老师。松阳老师笑眯眯,伸出手来敲他头——坏了,好像是真的。
三个人并排被敲进地里,又迷迷瞪瞪地睡着。吉田松阳身强力壮,一个人背三个,才把不听话的小鬼头们搬回屋。
高杉摩挲着酒杯,回忆起这些,不安的心情略微缓解。银时已经把自己的那杯一饮而尽,发出非常酒鬼大叔的喟叹,乐呵呵地去斟第二杯。高杉看着他满足的模样,松了口气,也小口地啜了起来。
酒够辣,他险些呛着。
银时不留情面地笑起来,高杉恼怒,用胳膊肘撞他。这下力度没那么狠,银时只是歪了歪身子。一大一小两个人并肩坐在河岸,背对着私塾的方向,共饮者一壶酒。
“……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高杉问。
“嗯……环游世界?寻找人生第二春?男人到三十正是魅力四射的时候,阿银我可不想浪费光阴啊!”
“呵呵,四射的是你的大叔臭吧。”
“哈?!想打架吗高杉君!现在的我可不会输的哦!”
“和小孩子打架还这么沾沾自喜,银时,你也就这样了。”
高杉又啜了一小口,还是很辣,但这次他能够面不改色地下咽。银时这家伙买酒的时候一点也没有考虑未成年人的情况,完全只是他自己的喜好,几口下肚,他已经觉得有些晕乎。但他仍然强撑着精神,说:
“我跟你一起走。”
没等到银时的答案,他也没去看那张蠢脸。他只是自顾自盯着酒杯里自己的倒影,说:
“不管是你口中的眼镜还是兔子、还是未来的我,都不在你身边吧。既然你非死不可,那至少最后,让我去见证你的死相。”
或许,我就是为了这个才来到这里的。
高杉想,但这话过于矫情,他说不出口。
银时久久没有回话,高杉只是沉默地一口一口适应辛辣的苦酒。他听着树叶落在水上,飘飘悠悠,他的眼皮一点点打架。高杉皱着眉,心想这到底是什么酒,竟然如此易醉。这可不行,待会可不能这样醉醺醺地回私塾。
“……高杉啊。”
朦胧间,他听到银时的叹息,
“你倒是启发了我,如果现在的我没法寻死,过去的人却有可能了结我。但是高杉,抱歉,那个人不能是你,至少,不能是现在的你。”
他从未如此干脆地道谢或道歉,高杉猛的抬起头,察觉到些许不对。银时握着酒杯,以一种哀伤的神情注视着他,像是有千言万语想说、却不能对他说。银白色的卷毛看起来有些模糊,他站起身。
等、
高杉心下一惊,起身欲追,却使不上力气。酒里有问题!这个混蛋卷毛——!他又气又恼,恨得牙齿都要咬碎。他心里已经知道银时决心把他丢下,仍震惊于这家伙竟然真的能做出这种自绝所有羁绊的蠢事。
“喂——!银时——!!”
他挣扎着,试图站起身来。但已经无力的身体根本无法支撑住,几次他都狠狠摔在地上。平日里他最恨把自己弄得一身脏,如今却抠着泥土试图把自己重新撑起来。就算是无法做到,他也要拼命抬起头、用愤怒的眼神去捅穿那个混蛋的后背。高杉的拳头捶在地上,他发出低沉的咆哮:
“银时——你这——”
你当你是什么人?他想骂,想喊,想怒吼。你推开了所有人、你的同伴、你的归处、你的一切——还有我。你以为你是什么?瘟疫的源泉?不幸的根源?收起你那气人的同情和体贴,我不需要什么保护!我只会在旁边看着你、嘲笑你、朝你的心脏捅出最后一刀!
所以,
坂田银时,你休想一个人去死。
他连言语都没法发出了,困意拖拽着他的腿脚,叫他堕入无尽的黑暗。他发了狠,拿树枝往自己的腿上捅去,疼痛蔓延开来,鲜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他的意识被缓刑、身体却仍然无可抗拒,他徒劳地趴在地上,看坂田银时头也不回地投向深林。
“银时!!”他喊。
他的左眼出现了怪异的重影,他好似跪在火海之中,面前是松阳离去的背影;又好像趴在悬崖之上,白衣的银时举起了刀。无论在哪里、他都无能为力。刻骨铭心的恨在他的心中爆裂开,漆黑的兽撕扯他的心肺。他看到银时的侧脸,他的左眼发疯般地痛起来,像是彻底失去了它。这些景象通通、通通重叠在坂田银时的背影上。
而后,他们全部、全部消失在黑暗里。
他的身体在疼痛中肿胀、他的伤口在疼痛中溃烂。血腥味在嘴里弥漫,他的手臂像是被折断、他的双腿像是被打碎,他被一双手撕扯成碎片,再重新拼成人的模样,又被打回孩子的原型。一切的一切化成一滴泪,从他的左眼淌下。
在左眼的疼痛之中,他恍惚间听见银时说:
“在最后,能跟你再喝一杯酒,倒也不算太坏。”
高杉——高杉——
意识朦胧间,他听到有什么人在呼唤他。高杉费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脸朝下趴着烟火大会的山上。阴沉的天空淅淅沥沥下起死气沉沉的雨,他不知道倒在这里淋雨淋了多久,只觉得头疼欲裂,连带着记忆也模模糊糊,分不清今夕何夕,只记得自己和老师走散,又在下山时一脚将银时踹了个没影。他好像经历了漫长的时间,却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唯有不知从何而来的恨意在他的五脏六腑之间冲撞。
高杉——高杉——
他又听到了那个声音,他从地上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朝着声音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走。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纯白的影子,头顶上戴着狐狸面具的银时提着灯笼,眼睛一亮,朝他跑过来。
“高杉!”
那一瞬间刻骨的恨突然有了一个宣泄口,高杉不知道原因、不去想后果,他只是死死地盯着越来越近的银时,咬着嘴唇,双拳紧握。怒火将他全身烧得滚烫,对自己、对银时,他的脑中一片空白,残留的只有一个念头:
杀了他。
杀了他。
他一拳揍上了银时的左脸,对方躲闪不及,向后摔在地上。于是高杉骑了上去,一拳又一拳揍着这个碍眼的混蛋。他好像听见银时恼怒的回应、听见银时惊讶地问他是不是发了烧脑子糊涂了、又仿佛听见银时着了急,一声一声地呼喊着他的名字。他的心中只有不知从何而起的怒火,叫嚣着要杀了他、要阻止他,在他——
在他什么之前?
一滴冰凉的雨落在他的左眼,像一滴泪水般滑落。高杉晋助茫然地坐在那里,维持着停在空中的拳头。他低下头,好像才看到坂田银时的模样。
不是、不是。
他也不知道不是什么,只觉得满身无力,连气也来不及生。他只是坐在银时的身上,最终松开了拳头。雨一滴滴落下来,像是永远也不会停止。
天边蓦地划过一声惊雷,有个蠢货悄无声地死在了未来。许是作恶多端的缘故,唯有过去的这声哭嚎为他送行。
高杉张了张口,也只能发出无力的喘息。
半晌,他只说:
“我讨厌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