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四周年快乐!!
有幸参加这次合志,写了1911三人组的故事,谢谢大家带我玩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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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年某月某日、某个孩子
海山了说:大绳姑娘,你先请。
虎大绳呸了一声,拍桌而起:好你个小海,竟然蓄意谋害人家!真是目中无老大!
高皓光在旁边干咳一声:我还在呢。
但两人没有理他,海山了与虎大绳面对着中间放在石头上的那个菜饼,努力把饼推给对方。目光相接间火星四溅、电闪雷鸣,须臾之间已经在脑海里交手了百八十个回合,双方互不相让、不相上下,誓不第一个吃石头上的菜饼!
高皓光看不下去了,率先从菜饼上掰下一块:“你们至于吗?我自己先吃行了吧。”
海山了与虎大绳偃旗息鼓,一个看天一个看地,海山了左眼写着我不饿,虎大绳右眼写着我也是。饼是好饼,苗青青烙的菜饼一如既往的个头大,一块能顶一整顿,大人孩子都爱吃。但问题是材料,虎大绳绘声绘色地描绘了出发前一晚她起夜,看到高皓光在菜园子里辛勤劳作,将自己培育的生化武器交与苗青青,显然他们带上路的干粮就是用那泻药胚子做的!吓得虎大绳赶快告诉海山了,两个人心有余悸地从菜饼上移开视线。
高皓光皱起眉头,数落起面前的两位同伴:
“你们两个差不多得了,这附近最近大旱颗粒无收的,人都吃不上饭,不要再挑剔了。”
这倒是真的,三人循着姜明子的指示逮着千百年前留下的法尸,一通切瓜砍菜,收拾法尸如做菜。你劈砍来我烧火,你起锅来我浇油,最终高皓光挥舞着法器从法尸头顶上一刀砍下去,干脆利落地收拾了这个烂摊子。
事情进展得相当顺利,唯一的问题就是他们追着法尸一路出了城,逐渐往深山老林里跑,如今已是饥肠辘辘,来不及回去用餐,只能在这里把干粮拿出来垫垫肚子。离城里越远,周遭就越荒凉,到了求法者无法尸绝不会踏足的这片山附近就已经没几个村落。皓光他们路过干涩皲裂的土地,面黄肌瘦的人们呆呆地看着枯死的作物,像一具具尸体钉在地上。
他们救得了一个两个人,但救不了所有人。
皓光提起这个,海山了和大绳就不吭声了,两个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视死如归。虎大绳用两根指头拎起菜饼,往嘴里一丢,嚼吧嚼吧和着水一起咽下肚;海山了哀叹一声,把剩下的菜饼也一股脑塞进自己的嘴里,脸皱得像苦瓜。高皓光欣慰地看着他的两位朋友。
半个时辰之后他们仨一起吐。
吐得比较昏天黑地,多多少少都有点不辨西东了。虎大绳捂着肚子靠在树干上,吚吚呜呜地喊着妙姐救我;海山了多半是觉得这时候无论怎么开口都丢面子,干脆闭着嘴一声不吭,脸色比法尸还难看;罪魁祸首高皓光多多少少有点心虚,看着三个人跟和人打了一架似的虚脱样,感觉想把自己刚刚别浪费粮食的言论吃回去。
“乖乖,皓光小弟,下次你自己解决。”
海山了用宽大的袖子掩住自己的脸,有气无力地说。虎大绳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数落皓光:
“小高,就算哼哼唧唧也别想让本老大原谅你!”
“我也没想到……不对,谁哼哼唧唧了?!”
高皓光下意识认错,话出口才品出来不对劲。他确实是没哼唧,这有什么可哼唧的?但是深山老林里确实有什么东西在发出小孩哭一样的声音,听起来离他们不远,但微弱得好像下一秒就要消失。皓光收起准备跟同伴们争辩的心思,皱着眉头四下寻觅着声音的源头,海山了与虎大绳也收了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闭了嘴立在高皓光身后。
“这儿!”
虎大绳率先发现了声音的源头。
那不是像小孩哭一样的声音,那就是小孩在哭。
某年某月某日、于某山中,捡了个孩子。
孩子看起来不满一周岁,尚在襁褓里,扑腾着伸出瘦小的胳膊来,凄惨地躺在草丛里,发出微弱得跟猫叫似的嚎哭。皓光伸手把孩子抱起来,幼儿被惊吓到,试图挥舞着自己的手臂,但连幅度都有限。海山了伸手戳了戳孩子的脸:
“哪来的孩子?”
“可能是被刚才的法尸带到这儿的,也可能是……”
皓光的话还没说完,大绳就风风火火地凑上前来,奸笑着上手就去解小孩的襁褓:
“让人家看看是公的还是母的……呀!”刚解开的襁褓又被她盖了回去,大绳往后跳了一大步,“臭流氓!”
皓光懒得理她,他只是把孩子包得更严实了些。无论如何总得先找找这幼崽的父母。这点倒是没有什么疑问。好消息是先前他们追着法尸上山的时候瞥见过山下的村子,现在就可以去问问。
村子里一如所料的荒凉,田地皲裂成龟壳,村口玩耍的孩子瘦得像麻杆,看见来了生人丢下手里的树枝扭头就跑,砰的把自己关进房里。又破又烂的窗子里露出一双双戒备的眼睛,皓光试着敲门,但没人敢开门,只好把怀里的孩子露出来,提高了声音,问村子里有没有人丢了孩子。
这话多少有了些效果,紧密的门开了一条小缝,探出来一个黑瘦怯弱的脑袋。不到皓光腰间高的小子伸出手,指着婴孩啊啊了两声,几乎要叫出来一个名字。但一双同样干瘪的手倏地从他背后伸出来,一把捂住了他的嘴,瘦小的妇人在门后提高了声音,语气慌张:
“你、你们找错了!不、不是我家的孩子!”
“娘?但是那就是壮……”
“不是我家的孩子!”
妇人眼疾手快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儿子,她的视线触及到乖乖躺在面前锦衣少年怀里的婴孩,像是被烫了一下一样转开了头。她的手绞在破布一样的衣服上,几乎要捏出一个洞来,但她仍然坚称:
“不是我家的孩子!”
像这样掉在山林里的孩子,可能是被刚才的法尸带去的,也可能是……
皓光环视整个村子,家家户户紧闭着门,面前的妇人和孩子整张脸都凹陷进去,显然没吃几顿饱饭。倒不一定是亲手丢了孩子,但掉了一个孩子,母亲第一反应竟是如释重负。固然可以再去把孩子找回来,但找回来了又能如何呀?
虎大绳气得想跟妇人理论,海山了在后面拉了她一把。大头的声音轻轻的,听不出来情绪,倒像是简简单单在陈述一个事实:倒也怪不得他们,少一个人少一张嘴呢。
大绳还是气,她瞪视着门后死活不肯认下自己孩子的母亲。千机馆恐怖得让小儿止啼的表情吓得妇人一哆嗦,大绳怒气冲冲地说:“那就不要生呀!”
但门后的女人只是瑟缩而迷茫地看着她,大绳说不出话来,最终一咬牙一跺脚,辫子在空中甩了一个大圈,她挥着袖子加快脚步,背对着他们走远。
皓光也没再多说什么,他从身上摸出个硬邦邦的馒头,向着门缝扔了进去。他不再看门后那对母子急急忙忙拾起口粮的模样,只是转身,去追大绳的脚步。
“走吧,别看了。”
他对海山了说。
带着个小哭包,三个人恨不得能顺移回程,一秒都不想在路上多耽搁。孩子像个祖宗,破事一箩筐,一会儿饿得蚊子叫,一会儿哭得把自己呛住,一会儿尿了皓光一身。没辙儿,海山了拿术法托着小孩在空中飘,虎大绳躲得八百米远,生怕这小崽子也滋她一身。紧赶慢赶终于进了城,仨人都觉得这比追击法尸还要累。所幸投宿的旅店老板娘半年前也刚生了娃,母爱正泛滥,把孩子抱过去哄,才给了皓光换衣服的空当。等皓光换完衣服回来,孩子吃罢了已经熟睡,提着的一口气才终于咽回肚子里,大绳头朝下咚地栽在桌子上:
“刚吃的全吐了,这会儿又饿了。小高,你得负责!”
没给皓光争辩的机会,海山了已经要来了菜单开始点菜。但没看几眼他就又把菜单放下了,大绳奇怪地看他一眼,把菜单拉到自己面前,正欲狠宰这罪大恶极之人一顿,却怎么都没法下口。她的眼睛一目十行地扫过品类繁多的菜品,那个抛弃亲生儿子的瘦小母亲的模样好像就印在这菜单上,怎么都挥不干净。虎大绳烦躁地把菜单一丢,胡乱说着:
“不吃了不吃了!”
“那还是得吃碗面。”
最终皓光做了决定,后厨很快端上来三碗素面。老板娘卖了他们个竹篮,把小崽子放进去,摆在他们旁边的空凳子上。吃饱喝足的崽子睡得香甜,三人各分了点注意给他,手上嘴上都没闲着,一时间碗里如蝗虫过境、寸草不生。
空碗摞空碗,大绳极其不雅地打了个饱嗝,海山了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也只是装模作样地长叹几声。两个人的目光一齐投向皓光:
接下来怎么办?
怎么办呢?
要是金妙在,结过婚的成熟大人大概还能为他们提供些方案,现下仨人连给孩子换尿布都愁。旅店老板娘能好心帮他们几次,但自己也有孩子要养,不可能多养个来路不明的小子。海山了伸手想戳戳婴儿的脸,被皓光一爪子拍掉:弄醒了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大绳眼睛东瞟西瞟,最终落在旅店外头的布告板上。她拍案而起,得意洋洋:
“本姑娘有一计。小海,你进城的时候,是不是有个门派拉着你入派来着?”
“这……我们门派也不是什么人都收呀……”
早看出这孩子没什么求法者资质,只是这兵荒马乱、颗粒无收的,也只有求法者们有余力养个孩子。海山了循着印象找当时被他“不听不听王八念经”的门派,却被一口回绝——对方满眼只有这位自称“亲爹死了,无门无派”的高手海大头。大头苦不堪言地捂了耳朵,好容易才甩掉了喋喋不休的求法者。
常人人忙着苟且偷生,求法者忙着招兵买马——这世道竟没一个人能养多余的孩子。也不全对,起码有三个求法者门派有心养崽。路途遥远是遥远了点,但好在这儿就有现成的代理人。虎大绳对着襁褓中的孩子做鬼脸,人家根本不怕她,反倒是抓了一缕头发在手里玩。大绳表现得跟周岁被孩子抓周了似的,得意地抄着襁褓把小孩子抱起来:
“好眼光!这孩子归我了!人家要带回千机馆和西蜀霸王养一起,好好调教将来以我为尊!名字我都起好了,就叫虎大王!”
海山了不赞同地摇摇头,他双手上下翻动,几下功夫折了个纸蝴蝶,稍一施展术法就开始在空中上下挥舞翅膀。果真吸引住了孩子的注意力,他伸出小手咿咿呀呀地试图抓住蝴蝶,但蓬莱的术法灵巧得很。海山了逗猫似的把小孩的手从左勾引到右、又从右勾引到左,嘴里说着:
“乖乖,那这孩子算是毁咯。还是交于海山了,海山了抱回蓬莱给爹爹玩,省的他老催海山了成亲。嗯嗯,海山了防的是爹爹催婚!”
一套理论还挺自洽的,但高皓光没打算让他如愿。他趁虎大绳不备把孩子抢到自己手里,但不会哄,只能轻轻拍着孩子后背,又空出一只手嫌弃似的挥了挥:
“你俩都一边去。千机蓬莱那么多弟子,我们三真子嗣凋零,抢我们三真的小孩丢不丢人?”
虎大绳和海山了显然不觉得丢人,为了争取孩子的监护权,他们甚至决定和高皓光大打出手。皓光把手放在摇篮的边儿上,从鼻子里哼出来一声:幼稚。下一秒术法托着孩子飞到一边,三个身影纠缠在一起,打得不分你我。孩子在篮子里蹬着腿咯咯吱吱地笑,地上三个人吵吵嚷嚷地喊:流氓!别动人家衣服!呸,明明是你自己碰着的!大绳姑娘别拽海山了的头发辫!
打了好几个时辰都没分出胜负,海山了压着高皓光,又被虎大绳偷袭,闪躲间皓光的反击又全落在大绳身上,好不热闹。门派归属没决定,闹腾的孩子又饿了,许是上顿吃得比较饱,这顿哭得格外洪亮。三个人僵在原地,也顾不上公报私仇的斗殴,围着篮子犯愁。
“那个……我好像听到有小孩在哭……”
峰回路转往往就在这一筹莫展之际,焦灼间,一个妇人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六只眼睛齐刷刷地落在衣着朴素的女人身上,对方筐里也放着个娃娃,正局促不安地看着他们:
“我家就住这附近的山脚下,”顿了顿,女人低声说,“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家还能再添双筷子。”
故事到了这里,于某年某月某日送出去了个孩子,接下来也该是皆大欢喜的结局。皓光给好心收养小孩的人家又留了点干粮(原料当然不是他种的菜),家里的哥哥好奇地对新弟弟戳来戳去。本也不是什么富裕的家庭,在这年代里也只是勉强能果腹,饶是如此他们还是收留了他。孩子至此有了着落,三位年轻的求法者则重新踏上旅途”,斗法尸、斗万业、斗因果,此生不再有什么交集。
但故事往往不甘于是故事。
时隔数月,皓光三人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此处。路上又遇见求法者追着法尸打。一来这法尸不属于姜明子历练范畴,二来这陈年老尸也未被打上千机抹生印,三来已经有了相当数量的求法者追着围剿。眼瞅着法尸已是强弩之末,只能抱着头硬撑着往山上蹿。追逐的求法者一个个面露喜色,招呼着徒孙小辈们实战练手。
似乎是没什么发挥的必要,大绳倒是跃跃欲试,在皓光面前晃来晃去:凑热闹不?凑热闹不?
皓光顿了顿,眼睛注视着一大帮人在山林间五颜六色的术法痕迹,确定了这法尸应掀不起什么水花后,把大绳挥挥手拍过去,语气有些郁闷:我们三真现在名声不太好。
言下之意便是,他这个无道极法魔君冲上去了,求法者们估计都不知道该打谁了。
海山了语气有些幸灾乐祸,也说:千机一出手,旁人都要以为这里面有什么阴谋呢。
大绳不乐意了,露出让人想拉肚子的恐怖笑容,伸手去捶海山了后背,直说是是是就你们蓬莱名声好。海山了轻飘飘地往旁边一跳,衣袖飘飘,满脸男女授受不亲的理直气壮。
闹归闹,三人还是立在原地目送了会儿浩浩荡荡的求法者教学团队上山,生怕法尸还留的有什么后手,以便随时前去支援。大绳分了点注意力环绕四周,认出来这是先前把那个小崽子送出去的地方。玩着自己的头发辫,她提起来:
“也不知道虎大王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谁是虎大王?”皓光反问。大绳倒是理直气壮:反正横竖只有本老大赐名,那不就是虎大王?
“海山了听说那家人姓王。”
“啥?王大王?这名字忒霸气了吧,压得住吗!”
“谁说人家非得叫大王了?能不能别抱着你那怪名字了。”
“小高,还质疑上老大了是吧?”
眼瞅着又要闹起来,高皓光冷哼一声,不想跟虎大绳一般见识。海山了玩心起来,正准备下场挑几句事,却见高皓光神色突然一凛。
“不好。”
即使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海山了与虎大绳还是先随着他动起来。皓光踩着树干枝丫一路向上,眼睛死死锁定战场的方向。上方的山顶法尸被围在数十个求法者中间,有的求法者伸手一挥,手中夹着一张明黄的符纸。皓光有心去拦,却仍无法在瞬息之间抵达。霎时间天幕中蓦地亮起一道刀似的裂缝,雷电咆哮着扑向法尸所在的方向!
“再这样下去……”
法尸向一旁闪躲,雷电斩开了脚下的岩石。
“山要崩!”
像是要印证皓光所说的话一般,山体传来不妙的轰声,山顶上几棵树木突兀地向下一陷。
裂缝迅速地在岩土上爬行。
“这……这……这是在干什么呀!”
就算是没有皓光那样物理学的储备,事到如今大绳和海山了也能看出情况不妙。虎大绳的眉毛揪在一起,嘴里一下子就带了火气,
“这帮子货脑子里长了屁眼不成,这山下可还有人住啊!”
“……向来是不怎么顾常人的。”海山了冷静地指出。
皓光停住了往上山冲的步伐。法尸泥鳅似的在土里乱扭,求法者又引了雷火去劈,脚下已有泥土落石滚落。山顶的坍塌现在还算小幅,但卷到山下之时必定会变成一场灾难。当机立断他率先转身向山下跑去:
“先去疏散村民!”
大娃注意到了山上有光。
他娘正在地里扒拉,大娃坐在土路上自己玩泥巴。耳朵里听见山上轰隆隆地响,他还当打雷,抬头去看,看见山顶上噼里啪啦地火星直冒。大娃还当是放烟花,呲着牙朝他娘喊:
“娘!娘!山头有人放烟花哩!”
“白天哪有人……”他娘想纠正他,眼睛顺势就往山上看。这不看不知道,一看他娘浑身都开始抖。山顶山头树木成批成批地往下坠,土块跟下雨似地往下滚。一开始只是塌一块小小的地方,接着是一大团土堆直勾勾往下坠,像是一条巨蟒游走在山坡上,顷刻之间就变成了奔腾的泥土的海。
大娃他娘把手里的东西扔下,一把捞起自己的娃,扭头就往村里跑。
她的双腿打颤,扯着嗓子喊:
“山崩了!山崩了!快跑啊!!”
眨眼之间,一块还带着植被气息的巨石已经到了他们头顶。农妇使出巨大的力气将孩子死死护在怀里,低着头,用瘦小的后背抵御从天而降的石头雨。
快跑,快跑!
她嘶吼着。
巨石狠狠砸下,她咬着牙闭上了眼。
“——没事吧?!”
落在身上的只是细小的土块,耳边还传来了年轻人焦急问话的声音。大娃他娘哆哆嗦嗦地抬起头。
灰色的短发在纷飞的石块之间宛如发光一般,他的手上拿着骇人的巨剑,剑身如同四散的火焰。巨石在他的身后四分五裂,他稳稳当当地立在奔腾的洪流之中,农妇一瞬间竟有种眼前此人即是光源的错觉。宛如神仙下凡一般的人扶起地上的她和她的孩子,护着他们,喊:
快跑!
简直是跟自然赛跑。高皓光去救人,虎大绳和海山了就默契地继续往前冲。山脚村子里的人也有不少注意到山头异样的,正招呼着村里老小撤离。有几个年纪小不懂事的,还大呼小叫地看热闹,虎大绳追在他们背后面露狰狞之相,踹着他们的屁股前去避难;也有些腿脚不方便的,海山了闪身过去,铁撑花倏地展开,把石块土块纷纷弹飞出去。壮实的背着老人,羸弱的抱着孩子,一圈人跌跌撞撞地在三个人的庇护之下往外跑。
山顶上斗法还在继续,法尸在山体里头躲闪,外头求法者拿了各式各样的法符法宝去打地鼠。求法者们仙人似的法身不怕折腾,于坍塌的山间如履平地,全然没想到山下的村民怎么活。
双腿哪跑得过洪流,转瞬之间房屋田地已被摧毁。一时间哀叹声与孩子的哭喊声混为一体,嘈杂的脚步与沉重的呼吸交织。海山了与虎大绳走在最后,如同巨浪一般的山体划破空气,虎大绳立定站住,回身屏息一击:
“给本姑娘——”
千机机关手狠狠地撞在石块上,
“滚开——!”
海山了撑开伞,折纸衔着落在最后的孩子的衣服领子,狠狠往远处抛。他们将术法灌注在手中的法宝上,张开一道坚固的防线,把所有人死死地护在身后。虎大绳耀武扬威一般在空中挥了挥自己的机械臂,表情嚣张。
“小高呢?”她问。
“上去了。”海山了回答。
高皓光救了人,看了看两个靠谱同伴的背影,又瞧了瞧仍在火光乱飞的山顶。这样下去不是个事,人都是两条腿,怎么也跑不过泥石流。既然山下已经有了大头和大绳招呼,他决心去上面解决问题的源头。逆着洪流他踩着石头往上赶,眼前全是触目惊心的废墟,倒了几座房子、本来就没什么收成的田也被砸得乱七八糟。
法尸会杀人,求法者会保护常人。
求法者会保护常人?
哎呀,这也是在所难免的牺牲呀!
其实没人这么说,但每个人的表情和动作都是这么说的。一团火气压在他心头,叫他心里憋屈不已。皓光侧身闪过一块下落的巨石,一跃跳入围剿战场的中心。求法者早已压制住了法尸,正手把手地教着弟子们练习法宝。一剑下去,法尸毫发无损,山体却是又塌了些。而那些人却像是无所觉一样,他们一下、一下又一下地,挥着刀。
破迷除信剑握在他手中。
火气在他心头、在他手里燃烧。
只一剑,被用作教学素材的法尸便灰飞烟灭。皓光立在山头,眼睛冷冷地扫过一张张惊愕的脸。四下一瞬寂静无声,他从每个人的脸上看到了茫然与惊恐。高皓光冷着脸,一字一顿:
“闹够了没有?你们有没有想过,这山下还有人住的?”
“是……是……
“是、是三真的、高、高、高皓光!那个无、无道极法、法魔君!”
然而他的质问仍旧没有传进求法者的心里去。他站在碎石与坍塌的山体之间,身后是无数被卷入进来苦苦挣扎的常人,而面前的求法者们只是惶恐而恼怒地看着他。他们不会记得自己差点毁了一个常人的村庄,只会记得三真的无道极法魔君突然出现、扰乱他们培养弟子。难道是想一家独大不成!求法者们议论纷纷,恼怒不已。我们只是在这里教导小辈,即使这样也不放过我们吗!
魔君!邪道!他们义愤填膺。
皓光深深吸了口气,这口气郁结在心中,怎么也呼不出来。他想再说些什么,又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三下两下,他又从山顶跃下。
没了捣乱的源头,剩下的就只剩先前山崩的连锁反应。就算是这样也吓人,暂且回不到村里去。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呆呆地坐在地上,看原来是自己家园的方向。大绳受不了这样的场景,转身跺脚,去寻虎大王转移注意力。左找右找找不到孩子,大绳的表情有些不好,海山了见了,寻了个村长模样的人,规规矩矩地问:
“村子里可缺了人?”
事发紧急,虽然有好心人相助,跑出来的人相当多,但仍有落在后面不知所踪的。王家媳妇和他们新收养的孩子好像也……老人欲言又止,大绳一下子变了脸色。她长长的辫子甩在身后,头也不回地跑得飞快,往废墟之中奔去。
“怎么了?”
赶回来的皓光问。
“之前我们捡的小子好像没出来。”跟上来的海山了回答。皓光的眉头皱得像个小老头,但无论是海山了还是虎大绳都没心思调侃他。他们小心翼翼地踩在废墟上,去找寻不见的村民。
有埋得浅的,推开上面的石块就能拉起来;有埋得深的,但所幸求法者法身强悍,击碎个墙面不算大事。能走的互相搀着,不能走的海山了拎着,陆陆续续又救出了不少人。只是这中间仍没有那个小小的婴儿。
天色逐渐黑下去,再这样下去别说是孩子了,大人也怕是凶多吉少。
虎大绳心里着急,甚至叫皓光翻翻有没有找人方便的法符。有的话皓光早就拿出来了,现下还是得慢慢找。一块块瓦砾被翻起来,一声声呼唤喊出来,像是石头投进深不见底的水潭,没有一点回音。
本就是被遗弃的孩子。
……本就是偶然才活下来的孩子。
一块块砖块被皓光翻出来扔到一边,虎大绳吆喝着,海山了寻觅着。既然已经救了他一次,怎么就不能救他第二次?
怎么就能认命?
忽的,背后亮起了火光。
吆喝声进一步响亮起来,在废墟间翻找的范围逐渐扩大。皓光回头,只见退到了安全地区的村民们又出现在了这里,提着翻出来的灯笼、蜡烛,一声声地呼喊着失踪者的姓名。
“这……”大绳迟疑着出声。
“好歹也是我们自己村里的人,总不好只让恩人你们操心。”
翻开一面倒塌的墙,下面露出来一个昏迷的人影,一群人一哄而上,七手八脚地把伤员从下面抬出来。回来的人越来越多、亮起的灯笼越来越多,他们这么说着、他们这么做着。
“皓光小弟,大绳姑娘,”
海山了轻声说,
“你们听。”
断壁残垣里确实有什么东西在发出小孩哭一样的声音,听起来离他们不远,微弱得好像下一秒就要消失,但它确实存在。他们驻足去听,仔细去分辨声音的来源。
“这儿!”
大绳第一个叫起来。
村民们也涌了过来,几双手用力抬起废墟,那有常人沾满了泥土、粗糙的手,也有求法者被机械法宝武装的手。探进废墟深处的,有村民焦急的脸,也有蓬莱弟子状似冷静的脸。高皓光撬起压在婴儿哭声上最后的碎墙,哭声终于毫无遮蔽地倾泻开来。
婴儿躺在竹篮里,几乎算是毫发无损。他的养母弓着身子挡在他的顶上,几近僵硬,却仍然留有呼吸。
心里那团憋屈的火一下子熄灭,皓光长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不用找了、不用找了。”
忙碌了一夜的村长颤巍巍地朝他们走来,双膝一弯,险些跪在地上。海山了支撑住他,老人盈满泪水的双眼热切地注视着皓光:
“全村一百一十人口,都在这里了。少有受伤,大家都、都还活着。”
谢谢神仙相助!他哽咽着说。
长久长久,皓光说:
“……不是,”
他语气认真,一字一顿,
“我们不是神仙。”
这个世界上有吃人的法尸,有不得已抛弃孩子的父母,有对常人的命不放在心上的求法者,也有很轻易就会死了的常人。
然而,然而。
高皓光环视周围,惨不忍睹的废墟中人们席地而坐,表情轻松而又高昂。大绳累得瘫在地上睡着,嘴里还喊着什么“揪着他的屁股!”,也不知在做什么腌臜梦,引得旁边的老婆婆偷笑,找来块破棉被给她掖了掖;海山了在拿着折纸逗小孩,表情面瘫到麻木,手上花活却转得飞快,没一会儿就引得几个围观的小孩惊呼连连,看起来相当受用。
皓光慢慢地靠着墙坐了下来,长长呼出一口气。看向天幕,东方已经泛起些许白光。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他想,所有人系于一绳的愿景总能实现的。
皓光因此低声笑起来,只觉得心中舒畅至极。他张了张口,欲与海山了说道几句,不成想却被孩子咿呀的声音打断。
一片断壁残垣之中,虎大王完好无损地躺在常人的臂弯里,发出一声清澈而响亮的笑声。他在熹微的晨光中挥舞着幼小的手臂,在他的身后,朝阳如期而至,柔和的晨光平等地洒在常人与求法者头顶。
“可别不把你自己算进去。”
海山了的声音冷不丁响起来,皓光朝他望去,蓬莱弟子头也不回,背影不动如山。皓光于是干脆躺在地上,伸手去抓新生的阳光。那光芒如此近,仿佛只要轻轻一握,就能如此轻易地收入掌中。
“嗯。”他笑着回答。
太阳升起来了。
后续:
段星炼看着面前的一桌子菜,听着皓光师祖介绍:这是人工种植的。
三真的小辈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颤,再看桌面上的菜,顿时产生了它们正在向外冒着黑紫色恐怖气息的幻觉。星炼不着痕迹地把筷子往盘子上一搁,捂着嘴轻咳一声,小心翼翼地问:
“……晚辈身子骨比较羸弱,吐起来会很要命,可不可以申请不吃?”
“想哪去了,”皓光尴尬地干咳一声,目光有些飘移,“……这不是我种的。”
千机馆馆主发挥了一次老大的职责,为防止星炼不信,她开口帮皓光解围:“确实不是小高种的。以前我们三个捡了个小孩被人领养走了,长大了做了农民,硬要送的。”
“拦都拦不住,”海山了也说,叹了口气,长袖飘飘,“已经送了好几代了,拒绝都拒绝不了。摆在那儿心烦,就叫青青姑娘做给你们吃,省得本岛主看了烦。”
竟是如此!
段星炼大惊失色,再看皓光师祖屈辱扒饭的模样,感觉自己十分该死,竟敢不信任皓光师祖,还戳人痛处!为表真心,他赶忙拨了半盘子青菜在自己碗里,又分了一半给六晴。两个小辈不敢怠慢这份心意,吃得一个比一个飞快。
味道是不错的,只是星炼注意到海山了与虎大绳都将葱花挑了去,顿觉有些感慨:原来大神通者也这般挑食。只是活到了这两位这份上,也没人能管住他们挑不挑食。星炼表示理解。
一顿饭在欢声笑语中度过。当晚上段星炼就开始吐,吐得七荤八素魂魄离体奄奄一息,看起来像刚从墓里挖出来的千年老尸。六晴比他强一点,虽然也吐了,但好歹有点行动能力,能爬着去师祖那里请求支援。这不叫还好,一叫三位大神通者纷纷赶到师姐弟两人房中,如临大敌。
六晴心里疯狂打鼓,只怕自己和师弟命不久矣,强撑着一口气问:这……这是怎么了?
大神通者们竟看起来有些心虚,虎大绳戳戳海山了,海山了推推高皓光。最后还是他们的皓光师祖最顶不住压力架不住良心上的谴责,干咳一声,心虚开口:
“……对不住。”
他的目光甚至不敢落在两位小辈身上,
“菜不是我种的菜,但葱花是我种的葱。”
事后侥幸活下来的不愿透露姓名的三真弟子(男的那个)曾在私下里评价:
皓光师祖种的菜效果堪比因果律神通,我的建议是要不给万业尸仙喂两口试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