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摸鱼,有关星星头的手
阳间版和阴间版两则(?)
1
“这么一看,拉奇你的手不太像钢琴家的手啊。”
亚子突然这么说。
拉奇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把刚刚买的面包放在柜台上,下意识地在女孩子面前摊开了手。这个时间便利店除了打工的亚子和来购买晚餐的拉奇之外没有别人,于是亚子凑过去,认真端详着拉奇的手。她指了指拉奇指腹处的薄茧:
“一般情况下,钢琴家都会很注意保养双手吧?”
“嗯……毕竟之前姨妈总把杂活丢给我……”
无奈地解释了一句,拉奇和亚子一起看向自己的双手。摊开的手和亚子撑在柜台上的手相比大上许多,毕竟身高的差距明明白白在那里摆着;拉奇的手指纤长,看上去也确实比一般人的手有力些,但细细看去,果然会发现上面遍布痕迹。除去薄茧之外,拉奇的食指指腹还有一条浅浅的痕迹。
“这是?”亚子有些好奇地问。
“……好像是在帮姨妈收拾庭院的时候划伤的?”
拉奇努力回忆着,在花园里劳作偶尔确实会弄伤双手,但具体是哪一次留下的伤痕拉奇自己也说不清楚,毕竟这样的劳动每天都是自己的工作。亚子投来同情的目光,肩膀稍微下沉:
“你还真是辛苦了……”
“哈哈……”
再仔细看的话,会发现拉奇的手也要更粗糙一些。
虽然亚子自己也是为了补贴家用而到处打工,但选择兼职的时候也会刻意选择不那么伤害对于钢琴爱好者来说宝贵的手的工作,日常的保养当然也有好好在做。而拉奇这边虽说在妈妈的病房里也备下了护手霜,但长年累月的劳动也同样在他的手上留下了痕迹。不知何时两个人就在柜台前低着头摊开手对比,拉奇稍微有些羞赧地想将自己的手收回,他苦笑着说:
“没办法,都是我之前差点放弃钢琴的错……”
“但是拉奇最后也没放弃,对吧?”
亚子说,她的眼睛亮亮的。古须亚子做什么都显得尤为认真,无论是钢琴还是打工,甚至是现在和拉奇在没有客人的便利店里闲聊也是这样,她的视线扫过拉奇摊开的手掌,又看向拉奇的眼睛:
“而且,拉奇的手虽然不像钢琴家的手,但看起来很有生活气息。”
“诶?”
“嗯……”亚子想了想,试图描述清楚自己的感受,“拉奇你的手,看起来就是做了很多家务、也很会做饭的样子。虽然在钢琴意义上并不是很完美,但我认为看到拉奇的手,就能想象出劳累了一天后回到家幸福的场面……”
她顿了顿,也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
“对不起,说了很奇怪的话……”
“没有!不如说我很感谢古须同学安慰我!”
拉奇灿烂地笑着,他那双经历了风霜的手在亚子面前摆了摆,于是亚子下定决心把自己的想法说完:
“也许就是因为拉奇用这双手完完整整地感受过生活了,所以才能弹奏出那样让人身临其境的沉浸场景吧。换句话来说,是拉奇把自己的生活分享给了我——分享给了所有听众。
“我认为这样的拉奇有着不逊色于音上的独特之处。”
拉奇的脸微微有些泛红,他慌慌张张地移开视线,又结结巴巴地开口道谢。两道游移的目光再度汇合在一起,他们同时张口,又同时礼让对方。
叮咚——
便利店的玻璃门向两侧打开,短发的女性踩着高跟鞋走了进来。她顺手拿起架子上的饮品摆在柜台上,习惯性地开口:
“亚子,今晚——嗯?”
促狭的目光扫过两个耳朵微微泛红的少年少女,亚子的妈妈拖起了长腔。她笑眯眯地点了点亚子的额头,眼睛看的却是穿着音高校服的拉奇:
“男朋友?”
“妈、妈妈!!”
急切的反驳瞬间回荡在傍晚的便利店。
好不容易送走了开着玩笑的妈妈,亚子捏着自己的头发有些无力。她看了一眼有些尴尬的拉奇,想要说些什么、替自己不着调的母亲向好友赔罪。被家长打断的两道视线再次在空中相遇,他们又一次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住。
不知是谁先笑起来的,总之拉奇和亚子在柜台旁面对面笑得前仰后合。也不知道到底是在笑什么、或许只是对方莫名其妙笑起来的样子太好笑,两个人就这样相视而笑。玻璃门一次又一次地打开,便利店逐渐有新的客人进出,被客人看到这个样子可不好,于是亚子努力试图把嘴角平复下来,又因为看到拉奇的表情而忍不住再次噗嗤笑出声。
再这样下去会耽误古须同学工作的,拉奇说。拿起先前放在柜台上的晚餐面包,他带着收不回去的笑容朝亚子挥手道别。被亚子夸赞了的、不完美的手掌在空中来回摇晃,拉奇回头看向她:
“那,明天见,古须同学!”
“嗯,明天见,拉奇。”
带着对明天的期待,亚子同样对他回以微笑。
2
拉奇的手不太像是钢琴家的手。
不被身体选中的时候,天才拉奇也同样能够感知到这具身体感知到的一切,所以他记得古须亚子这么说过。
拉奇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虽说算不上伤痕累累、也远远达不到饱经风霜的地步,但指腹处确实仍然留有薄薄的茧子、修剪花丛时留下的伤痕也仍然留在上面。当然不至于到了影响弹琴的地步,但看着这些残留的痕迹拉奇仍然感到烦躁。
镜子里的他带着无机质的笑容,用着上扬的语调毫不留情地指责:
为什么要烦躁?这明明是我辛勤劳作了的证明!
劳动是美好的,我不应该拒绝劳动!何况姨妈再怎么说也抚养了我多年,所以回报也是很正确的!这些痕迹是我曾经向善的证明!你不能、不应该、不可以对此感到烦躁!
他的“愧疚心”和“良心”在镜子里叫嚣着。
天才拉奇在镜子前慢条斯理地往手上涂抹护手霜,试图用膏体掩盖过往的痕迹。他在心里同样毫不留情地反驳另一个选项:
为了迎合所谓的正确而伤害自己最为宝贵的手,我想不出比这还愚蠢的举动。
为什么?怎么会!
穿着纯白寿衣的幽灵在触及不到的彼端歪着头,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你为什么会不接受正确?明明这是正确的!
随你怎么说。
十指交叉,天才拉奇最后看了一眼镜子里的亡灵。他用着胜利者的眼神蔑视着死去的选项:反正,现在被身体选中的人是我。
再也不顾镜中人的叫嚣,他转身离开。
只是,无论走出多远、无论他已经多久没有再看到镜中那个令人厌恶的选项,他始终能听到那个声音。他就在他的耳边、在他的脑海里、在他的内心深处,他是他永远不可能分割出去的一部分、是他阴魂不散的另一个选择。
他说:
但是你永远无法摆脱我,就像你永远无法摆脱自己的双手。